静夜思：故乡的孩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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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的字典里没有“乡愁”二字。计划里只有“明天”以及“明天的明天”，脚下只有“更远”与“更远的更远”。
  二十年前，坐在北去的火车上，我尴尬地向车下哭得稀里哗啦的妈妈挥了挥手。车开动了，我暗自有些欢喜，终于要启程了，从此奔向自由自在的天地，故乡的一切该统统放下才是。五年后走得更远，十年后走得更远更远。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，停驻在一处与故乡相隔半个地球的地方。

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被乡愁击中的？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雨天。北方的春天是不常下雨的，偶尔下起雨来就叫人难以将息。彼时，我正在多伦多大学高大古老的图书馆里争分夺秒地奋战论文，是累了吧，我收拾好书本信步向图书馆外面的花园走去。抬眼看到被雨淅淅沥沥打湿的石头台阶，上面有青色的苔藓和粉色的樱花花瓣。清凉的风夹着水汽吹来黄梅天的味道，那一霎那，我抱着厚厚的书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，忘了自己要到哪里去，却忽地想起自己从哪里来。

年幼的时候，是不喜欢黄梅天的。雨一下就是好几天，我却要擎着伞趟着水按时上学去。那时的孩子都是放养的，我脖子上挂着一枚钥匙，专挑水洼踩着走。那时地上的水洼都是清清亮亮的，照得见路旁染上一抹新绿的树影。走着走着，雨伞被路边的树枝牵住，抬眼一看竟有几枚小小的青桃挂在上面。后来游走了许多城市，领略了许多不下雨的春天，竟渐渐思念起家乡的黄梅天来。偶有细雨纷纷的春日，那一日便过得分外珍惜。必要找一处透雨的窗前静静地坐会儿。看檐前滴答，仿佛回到了故乡，回到了幼时，仿佛一切决定都还没做，一切誓言都还没说，小小的桃也还青翠欲滴地挂在树梢上。

可是，人怎么可能没有根呢？游走了大半个地球，我以为那么多缤纷的风景必把我塑造成了一个看不出来处的人。可是，我错了。不管在世界哪个角落，稍稍相熟的中国人问起我的故乡，“武汉”二字刚出口，对方十有八九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，有些末了还要补上一句“怪不得！”

原来，我自以为抛下的故乡，我自以为超脱的乡愁比我能想象的强大许多。那些雨季缠绵的细雨，那条永远流淌从不停留的江，以及江畔千年等待黄鹤的楼，是怎样地刻在了我最深的内里。如同一个胎记，让我不管走到哪里，都能被一眼认出，是故乡的孩子。（多伦多 陈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