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梦萦拖船埠】迎小年 盼团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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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，我们家每年腊月二十八就开始团年了。父亲有两个弟，一个是我的三爷(叔，大伯已故，他排第三)，一个是幺叔。那时祖母还在。祖母就是活祖宗，所以团年三家必须在一起。二十八在幺叔家团年，二十九在三爷家，三十在我们家。团年的仪式基本相同，只是三十团年后，必须一大家人去坟山上团年灯。

那三天上午，各自都会在自家随意吃一点，或煮点绿豆面加糍粑，或煮点汤圆米酒，或炕糍粑煮米酒。

吃完早饭，母亲她们三妯娌就集中在一起大忙起来。那天她们到拖船埠河淘米洗菜都要跑好些趟。之后开始一起做第一大菜品，即做各种米粉蒸菜：粉蒸肉、粉蒸鱼、粉蒸萝卜、粉蒸乌白菜菠菜或茼蒿。上甑蒸菜是我们老家的一大特隆重的特色。蒸菜不咸不辣，容易消化，老人特别喜欢。油炸菜品属团年第二大菜系：炸鱼丸子、炸肉丸子、炸豆腐丸子、炸绿豆丸子、炸豆腐泡子、炸红薯、炸藕夹、炸藕丸子、炸胡萝卜。这些菜有的已经在“开腊锅”就炸好储存，只是再加热炸团年用的两盘。第三大菜品就是煨菜：煨鸡子、煨鸭子、煨蹄子、煨粉条加藕丸或豆腐泡子、煨白菜绿豆丸、煨骨头莲藕汤。第四大菜品就是煎炒菜：煎鱼、煎豆腐、炒肉丝、炒青菜、炒厘蒿干豆腐。

那三天里，我们再也不会被父母催着去拾粪或者做其他事，大家都可以尽情的玩。我们三家有十五个堂兄弟姊妹，每个年龄段都有伴，可玩跳绳，跳房子，刷陀螺，打纸波，抓子儿，我们家不需要别人家孩子参与。

团年饭熟之前，父亲和叔他们就一起在团年的那家，把家神上的毛主席像换成新的。文革开始后，每家堂屋里的坐堂都没了“神柜”和“香台”，只有毛主席像。后来又增加了马恩列斯的像。贴好家神上的毛主席像，接着就换堂屋里的年画，过去的福禄寿喜的年画大部分都变成了革命样板戏的剧照画。换完年画又开始贴春联，大门后门加灶门一律贴上新春联。这一换一贴过年的气氛一下就焕发出来，屋里确实显得春色满堂，喜气洋洋。

下午三点左右，三爷和幺叔将堂屋里两张大桌并在一起，然后上菜。菜快上齐时，我们一大家人便欢天喜地的开始就座，只是上席要暂空出来先敬祖先。因为没有了神柜，所以敬祖先的碗筷就直接摆在桌上，先酌上酒，再点上三炷香。父亲三兄弟先一起向祖宗作揖，然后由一个人向祖宗禀报一家人当年的状况，特别是要报告添人增口的喜讯；再祝愿先人在天堂幸福；更祈祷先人庇佑大家庭平安万顺。那仪式庄严而肃静。仪式毕，父亲和叔把奶奶扶上正中的上席中坐下，然后要我与奶奶坐在一条板凳上。因为我们那的习俗有“爹孙一辈人，可以同板凳”之说。父亲和叔叔也在上席方向按序坐着陪奶奶。

人坐好，菜上齐。幺叔便将一挂大红鞭炮在大门口点燃。于是门前鞭炮声声，火光闪耀，烟香弥漫。团年饭正式开始，一家人真正陶醉在了团年的温馨里，团聚在了团年的欢乐里，喜庆在了团年的幸福里。

吃过团年饭，按老家习俗，每家的儿孙及未嫁的孙女都要去坟山为祖先故亲上坟，点亮团年灯。团年既属于阳世间的家人，也属于阴间的亲人们。那灯就是用墨水瓶现做的煤油灯，先找一个墨水瓶装上煤油，再用牙膏袋口穿上灯芯，把灯芯线放入瓶中即可。灯放好后，再在周围插上四根竹棍，围上一圈挡风的纸。点灯之前还要在祖先和故亲的坟前烧纸化钱，敬香磕头，放完鞭炮后再将灯点亮。此时暮色降临，坟山遍地，灯火点点，灯光闪烁，真是一片奇异的景象。子孙们的情思在纸钱香火中寄托升天，祖先们的灵魂在点点心灯中照亮映暖。

从坟山回家，我们三家就各自在自家开始发燃团年火。老家有“三十的火，十五的灯”之习俗。那时，堂屋的地皮都是土地皮。各家都会把准备好的大树蔸和木柴发燃，让树蔸和木柴烧得通红。这深含着红红火火发大财的愿望和寓意。

团年火通红而温暖。我们兄弟姊妹便一边向火，一边在火塘边洗澡，并换掉身上的旧衣服。但最外面的新衣服向火时是不会穿的，必须等到初一早晨才会穿。

换了衣服，大家仍然要围着火一边向火守岁，一边听奶奶讲我们家的“古”。奶奶每年都用“讲古”来教育我们如何做人行孝。母亲总有做不完摸不完的事。父亲则默默地用一个生铁大砂锅在火塘上卤着即将请客用的卤菜。

不知是兴奋，还是卤菜香味的刺激与诱惑，奶奶和小弟妹妹都去休息了，但我与大弟还陪着父母守着岁。直到第一声鸡叫，父亲放过“出行”的鞭炮，我才去上床。很快我便进入了新年的梦乡。

数年后，我们兄弟都成了父亲。我们也像父亲他们兄弟一样，每年都在一起团年。可是老了老了，我们兄弟反而天各一方了，老父健在，我们却不能团聚陪他老团年。

2021年12月11日于湖景湾。

作者简介：黄发振，笔名长子。江陵县人，荆州市作协会员，七七级师范生，当过老师、公务员，现居南方。二零一九年开始文学创作。